培盾小说互动网>科幻>无神之地 > 录音档一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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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就寝,灯滋地熄灭。修nV的脚步和交谈在寝室外的走廊响动一会儿,澈底回归沉寂。寝室内,鼻息均匀规律,白天的折腾使得众人不稍片刻就接连熟睡。

    然而我依旧无法入眠,随着抵达学校的时间渐长,不易入睡的情况愈发频繁。我凝视窗外橡树,想起从前辗转难眠时,就会翻出窗户,爬到屋顶看星星。山里的夜晚很容易看见漫天繁星,聚集成一条闪亮的银sE河流,河中漂浮一枚银sE的月亮。有时候,能碰见流星。每逢流星划过天际,我就会思考她将坠落至哪位幸运母亲的腹中,成为她们家族的孩子。流星之子,注定一生绚丽。

    看星空的念头逐渐强烈,那或许是唯一最接近家的东西。学校甚至看不到乌勒卡山的山峰,只有冰冷的混凝土墙和尖锐的铁丝网,把校园跟外界区分开来,现实与另一种现实,两者的时间流动与民情风俗大相迳庭,相似之处仅仅只有都是真实。

    我轻着手脚溜下床,穿好鞋子,披上外衣,开窗翻到树上。神眠日的橡树是ch11u0的,叶子早在霜日前掉个JiNg光,如今覆盖一层薄雪。我攀在树枝上张望一会儿,顺着主g爬下树。

    那晚是个浓云密布的小雪夜,天空见不着一颗星子,只有少许月光从云後渗了出来,朦朦胧胧的,像是掩映层层纱帐後方的灯烛。烛光飘摇,是虚幻的、莫测的、流动的、轻盈的。我踏上白天走过无数次的泥土小径,一旁的树木、灌木丛、水塘、建筑全都黑沉沉的,就像是魅影似的。远处,是大片铁网,衔接正门的混凝土墙,把时间跟生Si阻挡在外头。从一个个菱形格子望出去,是一大片秃着枝g的森林。夜风徐徐,树枝婆娑起舞,一千只鬼魂的舞蹈。我看见无数张灰白sE的脸孔浮现,金sE或棕sE眼睛,少nV或孩童的脸孔。我转身,直奔橡树,爬了上去。

    「你为什麽在这里?」

    人声从下方传来,音量不大,但十分清楚。我m0到窗框的指尖一顿,慢吞吞地扭头朝声源看。只见沈聿提一盏灯,站在树下,仰头注视我。

    又一阵冷风拂过,枝桠随风摆荡。风声状似悲鸣,纤细的、寒凉的,夹杂若有似无的呜咽,虚无缥缈。沈聿的身T轻轻一颤,不确定是冷还是其他缘故。他将视线投向西侧,夜sE中,隐约能瞧见一棵树的轮廓。

    「回去吧。」漫长静默後,他低声说道,语调紧绷,「以後别再这麽做,很危险。」

    「如果没有人来巡逻,很安全。」我似乎这样回应。

    「後院晚上不会有人巡逻。这里不乾净,没有人想给自己找麻烦。」他说。

    「但是你在这里。」我说。

    「我不是来巡逻的,而且,我问心无愧。」他瞥一眼表,说:「你真的该走了,我不希望在洗衣房看到你。你应该也不乐意在天寒地冻时帮所有人刷衣服。」

    我不再说话,翻窗进屋。关闭窗户时,我朝窗外看最後一眼。错综枝桠底下,沈聿伫立原处,孤伶伶的,手里提一盏昏hsE的灯。

    之後好一阵子,我再也没趁夜离开寝室。直到天气逐渐暖和,几乎每晚,我开始频繁地去了後院。沈聿总在那里。

    前几次,他出声驱逐。後来,他似乎习以为常,除了面包和一碗Jr0U或鱼r0U制成的r0U泥,还多带上饼乾、糖果等小东西,用白布包裹,然後交到我手里。接下来,我们会坐或站在水塘畔,沈聿喂鱼,我说话。

    他会撕下一片片面包,丢入水塘。面包x1收池水,膨胀,却没有沉没,而是与青绿枫叶一同漂浮水面。转眼间,鱼群争相破水而出,抢夺漂散四方的雪白柔软面包,使水面翻搅得犹如沸腾。奢侈的娱乐。它能够解救任何一个、甚至多个人的饥饿,尤其在病房,以及禁闭室。

    我不只一次想过,试着开口跟他要下总被当作鱼饵的面包,或是喂养黑猫莱塔的r0U泥。可是那时我在这儿形同离群的兽,纵使得到了,也无法和谁分享。跟生人分享额外的恩赐很不明智,你无法确保她能遵守秘密,或者不以此为把柄。

    更何况,我们还未熟悉到足以开口提出请求的地步,沈聿对我的认识不b对山川、旷野的认识多;我对他的了解如同对上帝的了解,贫乏且偏颇。他乐於倾听,乐於施舍,也乐於问,过得习惯吗那类令人忍俊不禁的问题──怎麽可能习惯?苍鹰一辈子都不可能习惯铁笼子,除非打从诞生就禁锢笼子里。

    不过同他说话让人愉快,在这Si气沉沉之地,没有同伴极为煎熬。有些时候,人需要仰赖另一个人来建筑存活的韧X跟勇气,互相依偎,编织紧密的心灵织网。我们无法企及那般境界,不过至少,获得一点儿归属感,不是对寄宿学校,而是世界。

    我是有根的人。

    有时候,我会产生一种无法解释的感受──沈聿和我们如出一辙。同样孤独,同样是异乡人,被世道困锁在这儿。

    待到午夜十二点,他谨守约定,准时要我回去。而他通常会多待一段时间,才返回位在北栋一楼的寝室。

    「晚安,苏沙。」他说。一旦只有我们,沈聿会称呼我苏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