乌勒卡山位於大陆南端，是境内最高的山，锥状山顶终年覆盖白雪。耆老说，那是母神依瓦注1的居所，人Si後，依瓦纳注2会引领人的灵魂去往那儿。
乌勒卡山属於神与祖灵，多数时候，艾克尔人仅是眺望山尖，或是指向积雪冰封之处，对年幼孩子讲述那些古老故事。六岁以前，我从没想过会离开位於南方旷野的部落，迁居乌勒卡山，一待就是八年。
「我们在和邪灵周旋，乌勒卡山在依瓦的翅膀底下，祂会协助我们。」最初，母亲如此回应我的疑惑。等年岁渐长，足以跟母亲同去森林狩猎後，她又改口说，我们在和警察周旋，乌勒卡山人迹罕至，大致上是安全的。
我问：「为什麽要和警察周旋？」
「如果被警察发现，你就得去学校。」母亲说。
「学校不好吗？」我又问。
「不好。」母亲答道。
「和神眠日一样糟吗？」我问。
「不，更糟。那儿的神眠日永无止境。」
说出这句话时，母亲露出兔子的眼神。那一天正值盛夏，太yAn高悬天顶，她的唇瓣颤抖着，指尖凉得像泥沼。
我不喜欢神眠日注3，那段时间，依瓦会陷入沉睡，其余神只会离开世间，不再眷顾万物。长夜降临，大地转为冷白。风雪日夜呼啸，伴随Si亡的咆哮。无法打猎，无法耕作，非必要不得外出，只得像只冬眠的兽困在屋中。
所以我笃定，自己绝对不会喜欢学校。
神眠日前一天被称为霜日，是每一年最後一次可以捕猎的日子。尽管迁离部落，家里仍恪守艾克尔人的规矩，因此在霜日前，父亲会前往约莫半天路程的猎场，我和母亲留下，替祭祀做准备。十四岁那年，本来也该如此，但由於我在不久前的青年礼被一匹狼咬伤，接连数月出不了家门，於是，母亲允许我与父亲一块儿去。
我们带上腌r0U，一些水和酒，两把猎刀与两把旧式猎枪，以及一盒火柴，安抚急切地想随行的阿诺──我们忠实的猎熊犬──留在屋里。她怀孕了，所有人一致认为她不该在外奔走，直到产下幼崽。
母亲轻斥，阿诺垂下尾巴，呜呜低鸣，极不情愿地趴回狗窝。父亲推门，冷风夹带雪片灌入。阿诺忽然抬起头，子弹似的冲出屋门，朝铺满雪的台阶狂吠。
「嘘，安静。」母亲轻声喝道。
阿诺用前爪刨了刨雪，扭过头，棕sE眼睛急切地看了过来，低吠一声，继续紧盯积雪，彷佛有捕兽夹埋藏其中。朝那儿看，隐约瞧见一抹银光。凝神细看，我发觉那是依瓦纳，一种银sE的大蝴蝶，已经Si了。
这不是好兆头。在下一个满月来临前，家族将有变故发生。
母亲也察觉了。她瞳孔紧缩，松开手。手中的绢子飘落，掩盖住依瓦纳。
「猎头熊回来吧。」注4她对父亲说。
「会的。」父亲回道。他拍拍阿诺毛绒绒的头颅。我们往村口走去。
这座山村如今已经荒废，杂草丛生，木造房屋倒塌破损。但是它绝非单纯的Si城。它某种层面Si去，某种层面仍然活生生的。时间在这儿摺叠，现在就像是包裹水果的糖衣包覆过去。它立足於昔日与当下的交界点。
这里曾经是格兰萨族的聚落，後来北洋人乘船而来，带来象牙、玻璃、火药、疾病，绝大多数居民Si了，留存逐渐朽坏的空城，和满村嚎哭不止的鬼魂。那时，我看不见鬼魂，但是母亲笃定地说，有。
「就在我们四周，苏沙，就在我们四周，你难道没感受到吗？」
有时在半夜，我会被母亲惊醒。她会抓住我的肩膀，指甲掐入皮r0U，用那双大而深邃的金sE眼珠瞪视我，不间断地重复那句话。就在我们四周，她喃喃道，就在我们四周。那些时候，我感到恐惧。母亲的目光犹如被b入Si地的猛兽，狂乱、疯癫、绝望。我从母亲的瞳仁看见自己扭曲的倒影，不知为何，陡然觉得窥见烙印血Ye中的宿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