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凡没有回复那句话,韩晟第二天酒醒之后也冷静了不少,两人默契地没在上面放太多注意力。

    那晚之后,两人依然保持着原来一样不冷不热的联系。韩晟重新投入到繁忙的工作里,只是,他多了个习惯,只要有空,就会时不时找方卿聊聊,聊的都是黎凡。

    韩晟断断续续知道了很多事情。

    比如,黎凡从黎氏接手的只是一个坏到骨子里的烂摊子,是他凭借自己的努力将其起死回生,难度并不小于独立创业。韩晟一直以为黎凡不管怎样都有黎氏作为退路,可其实自大学毕业之后,他就再没接受过黎氏的任何经济支持。就连后来寻求黎氏帮助,联手黎路明调查风扬集团,也是为了万盛。

    再比如,并不是所有性向独特的人都能获得善意的理解,黎凡曾经因为性向的事承受过巨大的压力,所以,只是喜欢上韩晟,他就已经很痛苦了,更何况他还要面对爱而不得的伤害。

    还有,黎凡并不是一开始就那么勇敢的跟上来的,他也曾一个人怀抱着见不得光的感情,像水草一样在阴冷潮湿的地方自我纠缠。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每一次,韩晟默默地听完,冷静地回家,然后躲进浴室洗去脊背密密麻麻的冷汗。那是心疼,是歉疚,是悔过,更是庆幸之余深深的后怕。

    他想,还好,还好黎凡每一次都没有放弃,那么多困难,那么多叫他放手的理由,那么多次......他差一点就要失去他了。

    他拼命想把黎凡错失的过往都补起来,在此过程中,他其实也在一点一点重拾自己的年少时光。回过头看的时候才发现,当初信誓旦旦绝不后悔的事情,现在看来是多么幼稚可笑,简直固执得愚蠢。

    所以,这年春节前,韩晟突然做了个前所未有的决定,他想去国外看一看他的父母。自他有记忆以来,他从没在除夕夜里见到过他们,因为国外是没有春节的,研究所不会单独给他们放假,而他们对家人团聚的欲望远不及对学术的追求来得炽烈。

    韩晟以前是不在乎的,因为从来就没拥有过,所以也不渴望。可今年,临近年关时,他到超市买洗漱用品,看见一堆大妈大爷乐呵呵地推着购物车选年货。回到公寓,他看着门边一点没有撕干净的红纸,突然想到去年春节,黎凡把家里装扮得像穿了东北大花袄子似的花花绿绿一片,然后没由来地觉得有点冷清。

    他坐在沙发上放空了一会儿,像是已经准备了很久似地,熟练地掏出了手机,开始查看去R国的机票。

    不过,他最终没能去成,因为他的父母刚好在春节前一个周回国参加一个会议。会议在距除夕还有两天的时间结束了,母亲给他打了电话,三个人像以前一样,只在临行前才得以抽出时间一块吃顿饭,疏离得不像家人。

    一切似乎都没有变化,母亲温柔得有些客套的微笑,父亲平静得近乎淡然地问候,都和以前没有区别。韩晟甚至有种错觉,好像只有自己一个人在长大成熟,而他的父母两个人活在另一个时空,永远也不会改变。

    那天韩晟很清醒,三人一起吃饭的时候从来不会喝酒。他也很冷静,心跳平稳,没有一点冲动。因此,当他在三人即将告别的时候,轻声地说了句“不能留下来一起过年吗”的时候,三个人都惊得愣在了原地。

    韩晟的脸在一瞬间红了个透,他移开视线,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,但他不后悔,他只是说出了心里想说的话。他本以为他们会拒绝,却没想呆立了片刻,父亲突然摸出手机打了个电话,让助理帮他们取消航班。

    韩晟没料到父亲做得这么干脆,他转头一看,才发现母亲眼圈红得厉害,父亲嘴角也多了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。然后,他突然看见了母亲鬓角的几缕白发,往后延伸,细细地藏在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里,而父亲脸颊上的纹路也因为那抹笑意深了几分。

    那时他才明白,原来父母并没有活在另一个时空,他在长大,而他们在变老。他以为是他们不屑于分给他爱,却原来是他一直把爱隔绝在外。

    三个人的春节并没有热闹多少,甚至有些不熟悉的尴尬,但韩晟觉得很舒服,就像那种晒一个下午的太阳,暖洋洋地赖在摇椅里的那种舒服。

    春节复工后,万盛和黎氏的合作比想象中进展更快。韩晟开始频繁出入黎氏总部,负责和他交接的是一个他没有见过的中年大叔,看上去懒洋洋的,实际办起事来效率极高。

    见到黎明是在五一节后不久,此时,距离夏至还有一个多月。

    那天,他刚在黎氏总部跟一个新项目的负责人开完会,正要离开时碰见了从大楼里出来的黎明。

    黎明在打电话,听语气,应该是在跟妻子交代归期,韩晟记得黎凡跟他讲过,黎明现在在国外一所艺术学院任教。

    黎明也看到了韩晟,举着手机朝他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微笑,韩晟点点头表示理解,也笑了一下当做打招呼,就转身打算离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