韩晟是什么时候走的,黎凡毫无知觉,绝望的嘶吼骤然停止的那一刻,他的时间也走不动了。

    很安静,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。

    灵魂被撕成一片一片的,游离在空气里,不肯回到满是伤痕的躯壳。可无所依的空虚比疼痛要更可怕,黎凡只得用仅剩的意识将碎片一点点收回,勉强拼凑个残缺不全的替代品。

    身体开始发烫,心深处冰封许久的地方在一寸一寸的融化,露出里头狼狈不堪的脆弱。

    他没有闭眼,所以他知道,他没有睡着,在脑海里翻滚叫嚣的,不是梦,而是他剖心刮胆的回忆。

   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,留在你身边得到的竟全都是痛苦。

    是那个风很凉,梅子酒又酸又涩的晚上开始错的吗?

    不,还要更早,早在那个铺满烈日的天台上,他就不应该放任自己的视线停留在那个人身上哪怕是一秒。

    对他来说,那个人的光太过耀眼了。

    那个时候,他的世界虽然不够明亮,可至少还是看得见的,他就应该老老实实地蜷缩在里面,给自己结个厚厚的茧,一点点习惯黑暗,习惯孤独,起码到后来,他生命里的光全都熄灭的时候,他还能有个小小的壳子供他躲藏。

    可他偏偏要划开壳子,让那束不该存在于他的世界的光照进来,哪怕只有小小的一束,哪怕只是匆匆的一瞥,他的眼睛就已经被刺伤了,以至于到后来,那束光走了,再回到黑暗里时,他就彻底失明了。

    他本来还有补救的机会,当他意识到那束光照亮的并不是自己的路的时候,他就应该停下脚步,回到那个呆了很多年的壳子里,将缺口补好,补得比之前更加牢固,然后搂住自己,舔舐伤口,从此孤独而平静地留在原地。

    可他偏偏经不住那蚀骨的诱惑,不自量力,为了讨一点光,不惜□□着,毫无戒备地去闯一条不属于自己的路。

    走到最后,光变成了火,烧得他体无完肤,一颗心缩成皱巴巴的一团,回首时,自己都已记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。

    这一路,他以为的美梦,不过一场残忍,他得到的快乐,全都是自欺欺人。

    飞蛾扑火,起码壮烈。

    可他连翅膀都没有,注定就该好好躲在阴暗的石逢里偷生,明明只是只见不得光的潮虫,往脊背上插两片枯叶,就以为可以冒充翅膀骗过所有人,不管不顾朝那光追去,直到快被烧死了才发现,自始至终,他都只能拖着笨拙的躯壳,远远地跟在后面,连个影子都没法留下。

    他问自己,何苦呢?

    然后他惊讶地发现,这漫漫长路,他无数次摔倒又站起,一刻不停地追逐,连伤口里的泥都没有洗一洗,也不肯停下来哪怕只是片刻,问问自己,何苦呢?

    如今他走不动了,终于不得不面对了,他才明白,他不是来不及问,而是不敢问,不敢面对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。

    不过是一束光而已,不过是场不识趣的贪念而已,何苦呢?

    大不了从此往后,锁了那不被待见的欢喜,冻了那千疮百孔的执念,虽舍弃了滚在□□里的丁点甜蜜,却也不用在抽筋剔骨的痛苦里挣扎。

    所以,何苦呢。

    何苦要生生撕裂自己,还惹得他人不痛快呢?

    光阴转瞬,他一错再错,回头时才发现,都快十年了啊。